抢猴场面。 闫和平 摄
崇信点灯背猴婚俗由来及其在农耕文化中的意义
杜旭元
一、概述
“点灯背猴”，是崇信传承已久的民俗和婚俗活动。它是芮鞫乃至公刘农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之夜，崇信各乡村都有点灯背猴活动，其讲究是：年前（腊月三十之前）结婚的新媳妇，这天要回娘家来“点灯”。其寓意是：点燃生命之火，以及禳灾、祛病、祈年、祈福、团圆、保佑安康之意等。灯的数目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是女方娘家长辈年龄的总和，比如：爷爷奶奶加上爸爸妈妈的年龄数，就等于要做的灯数。
与此同时，新女婿也要来岳母家，背回用酒谷面做的象征“香火”与“子嗣”的“猴”。因为，古人认为猴是人类的先祖；猴身上的10盏灯也代表着人的“三魂七魄”，也是天上的“福禄寿”三星和“北斗”七星。把猴背回去后，要供在灶台前，上香、烧裱、磕头，并再次把猴身上的所以灯点燃。其寓意不言而喻。
男方除了要背回一个猴，还要背回20个没点的灯，也要在灶前“倒灯”，就是把它们一一点燃，一片红红火火，灯火通明的样子。20个灯，代表着一个女子在娘家20年的成长过程，它被背回点燃，预示着她从此要和夫家相濡以沫，真正成为一家人了。
对猴的崇拜和对点灯信仰，是流传已久，也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因为，在当地的礼仪中，凡事都以娘舅家为大、为上。无论是红白喜事，还是家长里短，首先都要请娘舅的人来家做客、说话、判断。一些地方至今还保留着；“请客”不到不开席的习惯。民间有句玩笑话儿说：舅家的狗都比自己要大。其意思是：没有娘舅家，就没有这一家子……
新娘点猴场面。 富强 摄
二、追根溯源·灯
文明始于光和火。盘古开天地，打开了混沌，让天光进来，生命开始萌发。人类从直立行走，到学会使用简单的工具，有别于其他动物。而燧人钻木取火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他们将火用于取暖、熟食、御兽、照明等，所以，由光至火，再由火至烛，直至到灯的演变。
而灯，又随着人类的进步，从最初的泥灯、石灯、面灯、铜灯、玉灯、瓷灯发展到了燃油灯，再到今天的汽灯、电灯、太阳能灯等。
火与灯是分不开的，它们都是文明的源头，是先祖的崇拜之物。灯与“灯”字的起源，据考古发现和一些传世物品所证，始于西周，那时候就出现了文字及器具。灯的雏形是“烛”，最早是由一种易燃物制成的火把之类。而“镫”和“登”在商周时期通用。除一些出土的铜豆形灯（也称烛豆）外，《楚辞·招魂》篇中也有“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的记载。《尔雅·释器》中更是：“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豆笾，瓦豆谓之登。”的描述。《礼记·祭统》也云：“夫人荐豆执校，执醴授之执镫。”当时人们是用豆脂作为燃料，放在石质或陶质的器皿里，然后再放上一条灯芯，即可点燃。真正意义上的油灯就此诞生了。
我们今天说的、做的和要点的灯，就是其中的面灯，是中古时期的产物。
新郎新娘插灯芯。 富强 摄
三、猴崇拜
在描述华夏文明特色与成因，或文明起源的发展史时，有一个重要的历史文化现象，那就是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猴崇拜现象。从史前文物，特别是良渚文化玉器来看，猴崇拜是真实存在的。因为猴是古人心目中“神”的最早形象。他们是把猴作为天神的形象、战神的化身和祖先模样理解的。它的出现甚至要比豕、龙、犬等动物图腾产生得更早。再看“神”的本字，就是“申”，即指猴子。而且，这一词语来自古代突厥语。
“猴为人祖”的传说，比比皆是：《山海经》中载：“其状如禺而文臂，豹虎而善投，名曰举父”。可见举父（即夸父）的形象实乃猴子。古吐蕃王在《西藏王统记》中载，其先祖系狲猴所变。羌族神话《木姐珠和冉必娃》中所云：冉必娃用火烧掉全身猴毛，成了美男子。《西游记》中的齐天大圣，就是猴形象的光辉代表。宋代《太平广记》描绘无支祁：“善应对语言……形若猿猴……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蹲疾奔。”与孙悟空的武艺本领高度相似。
在很多古老文明中都出现有猴图腾，这就把中华黄河文明与古印度河文明联系起来。我国的甘青地区是古代世界民族迁徙的策源地，这里曾经是世界文明的“震源”所在。如贺兰山阴山岩画、景泰县彭家峡发现的猴脸特点。还有七八千年前的江苏泗洪顺山集遗址，发现的几件陶土猴面坠饰、大溪文化的其他遗址发现的一些猴形艺术器具等。这些岩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以“人面岩画”为主。其中最著名的：“太阳神”崖刻，有学者认为，它并不是什么太阳神，而是古人刻画的猴子。
而流传于崇信民间的“点灯背猴”习俗，也不止百年、千年。以笔者点灯背猴传承人的身份为证：在我很小的时候，村民就一直在搞点灯背猴，那时都是老奶奶捏猴的。而我现在已60多岁，我经见的点灯背猴习俗少说也有半个世纪了。而我父亲小的时候，我爷爷小的时候，村里也都在搞点灯背猴习俗。不难看出，村里的点灯背猴习俗从老祖先传承至今，至少也有几百年历史了。
所以，点灯背猴仪式和意义，是老辈人口口相传，亲手示范，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原先是那样，过去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只是现在年轻人更喜欢现代时尚的东西，这一传统习俗流传的范围越来越小，及至成为一个县、一个乡、一个村的孤品文化，渐有失传的危险。
点灯背猴是一种古老的文化——农耕文化、公刘文化、芮鞫文化，它的具体内容和古老做法，就是一种对古老伦理和原始孝道最具体的阐释。说它是文化，因为它不是单一的点灯，也不是单一的背猴，更不是单一的过元宵节，它里面包含着寻根溯源，即对五谷的敬仰、对先祖（猴）的崇拜、伦理的教育，还包含种植、加工等农耕传统，及工艺、美术、节气、节庆、祭祀、礼仪、天文历法、数字、礼教、道教等多元文化，也有剪纸（猴肚兜）、生肖搭配、燃油熬制、点灯材料选择等方面的经验与技术。从活动的形式和流程总体看，它无疑是农耕文化的一部分。
就拿点灯背猴的寓意看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其次是祈福禳灾、迎喜纳福、预防疾病、庆祝团圆等。就日期而言，定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本身就是一个古老的传统节日，是顾名思义的做灯、观灯节。含有开始、圆满、上上之意。霄，则是夜、天空、正月十五之夜。如果有其他用意的话，当地的古寺庙龙泉寺，是以三霄娘娘为宗神的。三霄又是民间认为司子的神。她们每月的初一、十五日坐堂值日，这又与“点灯背猴”之日不谋而合。
古人把点灯和背猴巧妙的联系在一起，就是一种香火传承的表现，即女家点、男家接，你迎我送的灯火传递过程。
点亮猴灯。 杜旭元 摄
四、灯与猴的制作工艺和点灯背猴程序
据传，点灯背猴发源于西汉，流行于西北，如今在崇信县大部分乡镇仍较好传承着这一民俗。其制作工艺和活动过程如下：
1、种谷：做灯做猴的面粉，是酒谷面。为了使面坨不软、不硬、不干、不裂、不掉渣，做成后坐姿不变，还要掺四分之一左右的小麦面。在当地，把谷子分为饭谷和酒谷。饭谷长的秆高穗大，产量高，谷穗成熟后呈浅黄色。酒谷秆低，穗细，产量小，成熟后谷穗现紫红色。出嫁姑娘的人家，会在女儿出嫁之前，就把酒谷种下，到时再碾米磨面。
2、烫面：要在正月十四的傍晚进行。把谷面和麦面放在盆子里，浇上开水，用筷子或擀面杖搅拌成硬糊状，尽量干硬些。麦面也不能掺的多，多了不易成型，少了会粗糙干裂。然后将烫好的面捏成窝头妆，上屉蒸熟。然后再揉到一起，切成坨儿再次蒸沱，使面柔软，有黏性。第二天一早，再蒸、再揉，保证面坨光洁，方可做灯做猴。
3、捏灯：捏灯需五六个或七八个会捏灯的妇女。第一步，揉面。将沱好的面团揉光柔圆。做灯的面揉成圆柱形的长条，与要做的灯一样粗细，然后用刀切成短截，蘸上清油，开始捏灯。灯的花样大小，由捏灯者的喜好和手艺决定，也可做些生肖型、瓜果蔬菜型、麦摞鱼虫型。做的时候要抹上清油，以保持光洁，做好后插上灯焾，滴上清油。
4、捏猴：可根据主家的要求，决定做猴的大小，也因手法和理解的不同，做出的猴也体态各异。猴的装饰和通窍：如剪猴毛、穿肚兜儿、贴眼圈、贴嘴唇、粘舌头；装眼珠儿、开嘴巴、透耳朵、透鼻孔、牙手指脚趾，及抱小猴儿（婚前生的或怀有身孕的，都要做个小猴子抱在怀里）；猴头顶上捏灯窝、配猴座（猴身座下一般为当年的生肖动物、鱼儿、莲花、麦草摞等）。猴身上还要佩戴小灯10盏：猴头上捏1盏，猴座下的动物头上捏1盏；两肩侧各1盏（要做的小巧玲珑，大小一致，用竹签别上）；后背上1盏、双手在胸前捧1盏、坐着的两膝盖上各1盏、平放着的两个脚面上各安1盏。做灯做猴的时候，要不时地往上面抹油，以致表面精细光亮。做成后穿灯焾儿，滴上清油。
5、摆灯：天快黑时，众人一起，将一个方桌摆在院子中央，上面放一个小炕桌，炕桌上扣一个木升子，形成一个三层高台。最高的升子上是专门搁猴的，下面的两层摆灯，要将灯整齐摆好，左右成行。
6、点灯：新女婿先点燃猴身上的灯，然后其他人一起点下面的灯。点灯的材料也是专门准备的，第一选材是山上一种叫猫眼光棍的灌木枝作的（紫荆花枝）。将此物砍回，趁湿用斧子砸成麻匹状，然后晒干保存。第二种是麻芊儿，用剥了麻的秆儿做的。灯点齐后，新女婿要在方桌的四面磕头、“叫钱粮”。四个桌角上都压有“喜钱”，是新女婿的。叩拜完后，新女婿先端猴，其他人抢灯。
7、庆祝：灯点毕，放花炮，有的地方还耍社火，唱《卐灯》调儿。之后亲朋一起喝酒庆祝。
8、倒灯：灯一点完，新女婿、新媳妇即背猴回家，还要带上没有点的20个灯回去在灶前倒灯。把这些灯在锅台上摆好，上香、烧裱、磕头，然后将这些灯点燃。同时也要把猴身上的灯再次点燃。这就意味着把香火和生活从女方背回来了、也倒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灯自然熄灭。主家把灯焾拔掉，把这些做猴做灯的面揉在一起，抹上油、撒上荏末、辣椒面、食盐等，擀成甜卷儿，自己吃或赠邻居。自此，点灯背猴程序全部完成。
2016年2月24日《平凉日报》“猴年”点灯背猴专题版面。
五、猴灯文化
据十年前笔者参与非遗普查时得知，崇信大部分乡镇都保留着点灯背猴的习俗，尤其是汭河以南的村社。这种婚俗活动，已深深地扎根在了当地的老百姓的心中。
2009年，崇信的点灯背猴申报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所以，它本身就是一种很独特的也独有的地方文化：即芮鞫文化、公刘文化。但笔者认为：它不仅是一种地方文化，而且是农耕文化的主要源流之一，是中国古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我们暂且把它定义为：“猴灯文化”吧。
原标题：《崇信点灯背猴婚俗由来及其在农耕文化中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