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村的芯子，大吉、大杨的亭子。”时隔多年，每到新春佳节来临之际，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时在老家看社火的情景。
老家长安，地处终南山下、沣河之滨，自古为京畿之地。据《长安县志》卷十九风俗志记载：“自文王作丰，武王治镐，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西乡地衍沣，常病涝溢，而土田沃饶，民重稼墙，士习诗书，犹有丰镐之遗风。”起源于上古祭祀活动的民间艺术社火，就是其中之一。它最初的形式是先民为祈祷神灵护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把自己“打扮”一下，在脸部涂上朱砂，把鸟羽扎缚在头上，大喊大叫、自娱自乐，有点类似于今天社火表演中的大头娃娃。
长安区西甘河村社火活动现场
《礼记•祭法》载：“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民俗学家顾颉刚先生在《古史辨•第一册首序》中也说：“社是土地之神，从天子到庶民有不等的社。”“乡村祭神的结会，迎神送崇的庙会，朝顶进香的香会，都是社火的变相。”由于火的发现和使用，对人类和社会的发展有着巨大意义，在对火的崇拜中，先民们产生了祭祀社与火的风俗，从而形成内容丰富、种类繁多的民间社火艺术。
至今，在中华大地上，从南到北、由东往西，许多地方都有正月十五闹元宵、耍社火的民俗。有背社火、抬社火、车社火、马社火、血社火、山社火、唱社火、丑社火、高芯社火、高跷社火等。按地域分，有陕西社火、河南社火、青海社火。在我们陕西，社火是芯子、旱船、狮子、龙灯等的通称，是一种靠扮演、造型技巧而取胜的艺术。经过长期的发展，它在借鉴融合秦腔艺术的基础上，形成具有黄土地特色、个性显明的群众性娱乐活动。不论是一村的自娱自乐，还是相邻几个村子共同结社，都热闹非凡。关中、陕南称“耍社火”，陕北叫“闹秧歌”“闹红火”，虽然叫法不同，但表现形式大同小异，具有广泛的群众参与性，堪称中国人的“狂欢节”。
二
“五年一小耍，十年一大耍”，是老祖宗为大吉、大羊社火定下的规矩。由于老家与大羊村、大吉村只有不到五华里的路程，且在这两个村子有熟人和亲戚朋友，不论是小耍，还是大耍，我们往往举家前往，以睹为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耍社火的场所，会自发形成交易会，有卖秦镇凉皮、炒凉粉、鸡蛋饼的，还有卖针头线脑、日用百货的。我的父亲向有生意头脑，便借此做些贩卖花生、瓜子的小生意，既看了社火，还赚了小钱，可谓一举两得。父亲去世后，我虽然跳出农门当了工人，仍陪母亲去看社火。这种习惯保持了好多年，直至母亲也离开我们。
大吉、大羊的社火，实际是四村联耍。还有高家堡和李家桥两个自然村，只因这两个村较小，便被人们忽略了。在当地一直流传着“大吉大羊、高家堡撵狼、李家桥帮忙”的童谣。早年间还有岳家堡、蔡家堡参与，由六个自然村共同联社大耍，这才形成了驰名关中的“大吉大羊社火”。每逢大吉大羊耍社火，方圆二三十里的人像赶秦镇大集一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离社火场很远，就开始拥挤，弄得水泄不通。
造型美观、玲珑剔透的亭子，是大吉、大杨的社火的精髓。再饰以黏接磁碟的挂坠，可谓一绝。作为社火主要种类的芯子，它们也不含糊。特别是出手芯子，形式多样，富于变化。有刀枪、犁、纺车、扁担等生产、生活和战斗工具的芯子；也有鸟兽、花树、秋千等形态各异的芯子。因而不论是表演传统社火《闯幽州》《降水母》《采石矶》《三娘教子》《滴血认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白蛇传》《三气周瑜》等，还是随着时代潮流的变化，表演《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都惟妙惟肖、机关隐蔽、巧夺天工，体现了劳动人民的博大智慧，让观者大饱眼福。
在社火正式表演前，先由扮成小丑模样的人，骑着马跑来跑去，俗称踏场子。当人们一看到踏场子的过来，就知道社火队伍即将到来，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村旗引导，锣鼓方阵打头，接着是彩旗和二三层高达四五米的彩亭，然后才是各种芯子，沿着插有高杆的路线巡游。在社火表演过程中，各队还要巧妙地变着花样，俗称“变花子”。每到这个时候，常有热心的观众为好的社火披红搭彩，同时燃放鞭炮以示嘉奖，因而耍的人更加精神抖擞，看的人愈发激情澎湃。有时还伴有高跷表演，俗称柳木腿，这是一种带有舞蹈性质的民间杂耍。表演时高跷队随着社火芯子结队而行，时前时后，忽左忽右，逗乐取笑。脚下的木跷虽然很高，走动起来却健步如飞，轻松自如，如履平地。表演内容有《猪八戒背媳妇》《打柴劝弟》《女起解》《杀裴生》等。还有大头娃娃、大秧歌、跑旱船等，不断将社火表演推向高潮。
长安社火分布广泛、遍地开花，除了大吉大羊社火外，名声在外的还有长安南部的王曲社火和西北部的冯村社火。冯村社火在表演手法和技巧上不用或少用纸扎，一杆双芯或双杆多芯，以玄妙惊险著称。传统社火《闯幽州》《降水母》《采石矶》等都有这个特点。《大杂技》芯子，则糅合了杂技中的空中飞人、蹬梯子等姿势，形式新颖、形象生动、以险取胜。1958年，冯村社火队曾代表长安社火出席了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民间艺术汇演大会。
王曲社火以马社火为主打，即骑在马背上耍社火。内容以装扮历史上各个时期的英雄人物为主，表现人们对英雄豪杰的敬仰和爱慕，或者借助英雄的威力祛除邪恶，求得平安吉祥。马社火分为双马子和单马子，它不仅展示了艺术技巧，也通过其规模的大小，显示出当地人力和财力。由于老家距王曲较远，儿时没有看过王曲的马社火，引为遗憾。后来，曾专门到宝鸡看过陇县的马社火，造型像戏剧舞台上的武生，王曲的马社火应该与此差别不大。
三
近年来，曾在西安高新区、曲江文化产业示范区、未央湖看过由大白杨等地农民进城表演的社火，但都不如在家乡看社火过瘾，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大概是少了那种泥土味和氛围。乡下耍社火前，都要先“烧腾”一番，从大年初一开始，各村的锣鼓便敲起来了。只要这锣鼓一敲，乡村就有了精气神，许多人在家就坐不住了，甭管男女老少，统统被吸引到街头巷口，你敲锣、我打鼓，轮番上场，以展高低。来了亲戚招呼一声“你先屋里坐”，等我敲完这场“庆丰年”。如果亲戚也好这一手，就干脆在旁候着，过把瘾方才一块回家。尤其是晚上，到各村结社的锣鼓此起彼落，方圆四五里都听得真真的。乡亲们称之为“烧腾”，意思是烧起耍社火的腾腾之火。经过十多天的烧腾，到正月十五前后，社火终于要耍起来了。一般是连耍三天，这村耍完那村耍，一直持续到正月底。
“小麦不怕踩，就怕牛羊逮。”在空旷的田野上，远远听到敲得震天响的威风锣鼓，看社火的人就急了，不由加快脚步，生怕错过了机会。当看到写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斗形高杆时，一下子就把人的精神提起来了。及至近前，那列阵的彩旗，车载的彩亭，高飘的芯子，无不让人为之欢腾。置身于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一起为社火这种民间艺术呐喊、鼓掌、助威、加油，其情切切，其乐融融，又怎能不受感染，不让人情牵梦绕呢？
